前言:黄碧云写了篇《其后》,以男性视角为主线,我便补了篇女性视角。
收拾好客厅,在茶几上放上一束鲜活的百合,去卧室看了看,被褥没有动,白丝浴袍叠的好好的放在床上,缎拖鞋正正的排在床脚。去橱柜里拿了瓶威士忌酒,在厨房吊灯的光晕里感觉到热气慢慢从胃里升腾起来。走到客厅,我看到平岗和我的结婚照挂在中央,我穿婚宴迎宾的粉荷和服,他穿西黑礼服,脚步已经有些踉跄,我翻出了那件和服,上面沾染的霉味让我想起平岗的味道。
我从21岁开始,快速衰老。最先是肠胃心脏,尤其是胃,每晚睡觉前都涨的厉害,坚硬地向堵了七八厘米长的圆柱形石柱在里面,侧卧着整个胃柱便压迫另一边的器官,躺着也是极不舒服的,这东西又直直地向戳破包裹的皮肉。我开始失眠,惶惶恐恐胃里一定是长了肿瘤这种东西,每天晚上我都平静的想刨开自己的胃,第二天恢复清醒后边继续一天的生活。
我从未对平岗说过,尽管他是名医生。自上次他再次狠狠掴了我许多巴掌之后,我们之间已经安静的连话也不曾说过了。他还是每天去医院实习后,上课、诊症、当值、写报告、考试,然后面无表情的的工作十来个小时,家中通常是看不到人影的。
我开始幽灵一样游荡在房间里。刚结婚那会,生活拮据,让我不得不为人看守小孩,多么可爱的小生命啊,小心脏不停地永远跳着,对你哭对你笑,可平岗那时候说:我实习在即,实在无暇为闲事担忧。那时候只是有点不高兴,可也觉得还年轻,毕竟我才18。平岗比我大14岁,我们在我17岁时候结婚。当时我还是从福岗来到三藩市的一个中学生,英语说的磕磕绊绊,只和新认识的几个日本朋友来往,后来因为父亲之故,便逐渐熟悉了起来。我时不时去父亲的解刨实验室看,后来便认识了父亲的诸多学生,平岗是其中之一。
起始如何,我已记不大清,至今,我早丢失了回忆美好过去的感官。只记得有次晚上,我去客厅,他在暗色调的灯光下,右手里的注射器缓缓的往肉里推送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,开始绝望的尖叫,像每次对我说“裕美,安静点,裕美,你能不能不这么吵”的时候,像每次无所顾忌地往嘴里倒镇静剂的时候。我想他不会沉默的,果然他说,:裕美,安静点。注射的吗啡针还握在右手,透过眼镜反射的蓝光,他就那样沉静地看着我。我感到无法抑制的恶心,我的生命还没有开始,他便以中年人看透世事的疲惫眼神拉我于深渊,“裕美,我真喜欢你漂亮干净的眼睛。”,他说。
如果一生,没有什么事情发生,也没有条件令什么事情发生,也是可以的。可以和平岗有个孩子,从婴幼照看到中年,那时候已老到开始信奉我主的旨意,每天的日子水一样倒下来,从头到脚,生活就算是恶劣地模仿生命,也无什紧要了。父亲之前总会说,裕美,聪明没有用,有点笨日子才能过得好。
那时我还不知道,生之醙酸的气味,隔宿酒一样恹闷但并非不可忍受,也就忍受下来了,到后来甚至不觉得在忍受。可细嫩皮肤让我感觉到暴烈,之前我还很细嫩。
和平岗在一起后,父亲说,裕美,你要和平岗好好过。再之后,发现平岗在客厅的那个晚上,我被他打晕,醒来后静静地收拾衣物去唯一的一个女性朋友那里住,可结婚后也有点疏远了,几天后,我来到父亲的住所,父亲说,裕美,你要和平岗好好过。我觉得悲凉,父亲啊,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乐意与否,父亲啊,你从来都没对我说过这些,在我17岁之前,在那之前,我还是一个孩子。我接受的面命耳提的只是苍白言语,裕美,你要好好过。
父亲叫他来见我,平岗落魄地坐在客厅,苍老的像我另一个父亲。他上前来紧紧拥抱我,时间停顿,我们也曾靠近。回到家里,他便开始打我,然后注射吗啡针,我没有反抗,只看着他。再后来,他在外头有了人开始连续几天不回家。我已经麻木到近乎失明了,人所能改变的是那么小。
激烈情绪离我几丈远,我怎能学会歇斯底里地毁灭整个房间。父亲说,你要好好过。所有都物归原处不可擦拭,生活要如缎拖鞋齐整摆放。左手拿尖刀,缓缓的从胸骨下方滑下去,我终想得个究竟,看透胃痛之由。一开始,只听到划破血肉的刺啦声,只觉得温热,之后开始痛起来,在痛的过程中感到无比尖锐的快乐和难过。
只觉得,这静默世界才是我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