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事成河，我便只取一瓢饮罢。再稍多些，便要醉了。

这一瓢是清澈的，却也醇厚着，有着夏季的阳光酿于其中，溶着温柔，也溶着许多难言的思绪。

高考结束了。没有欢呼，没有哭泣，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些话，显着心境，可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。

忽然想起了往时备考的日子，那些早起贪黑的日子，阳光探进教室的长度一天天变短。那些攲斜着的影子，投射在墙上，地上，却不曾被走动的脚步踩住，被贴上的高考倒计时板钉住。岁月只是悄然而逝。

我不敢回忆过去那些一起欢笑的日子，只怕笑声回荡在脑海中，徒增悲伤。

我不记得那天全班的拥抱，也不记得在高三的最后一次春游中嘻嘻闹闹，不记得大雪那天全校垒起的雪人有多高，也不记得运动会时你对我粲然的一笑。每次开学典礼都有冗长的报告，而我们在下面偷笑。雨后校园微潮，老师迈着老寒腿给我们授课指导。严冬寒风呼啸，却早有人在落雪的楼道晨读。月色缭绕，而几个伙伴一直在临时申请的教室里改着第二日的讲稿。只道年少，才会觉那时逍遥。

还记得那日，面对着清晨从鸿蒙之间升起的曙光，你轻轻道着，好想去飞翔。你侧过颜来回望着身后沉默着的我，耀眼的光芒从你的背后延展开来，如同金色的羽翼。日光将你的身形在我的视野中勾勒出来，仿若你本就属于那片自由的天空。

那日放学之后，我与你一同漫步在校园中，看那樱花烂漫，暮色四合。微风徐来，又是一阵樱落，纷纷似雨。被落日灼灼红光染成金粉色的花瓣轻轻落在我们的眉上、肩上，光影点染成画卷，风写就诗篇，不言中的，正是春时的欢欣。

又是某个深夜，月色清寒似水，而我们在实验室里等待着仪器里的序列扩增完毕。并不说什么话，只是静静地等待着。实验楼除了我们，早已是空无一人。整栋楼在黑暗中沉默着，任凭月色为世间万物漆上淡淡的银色。仪器轻轻发出信号，宣告着扩增结束，我们骤然起身，你去取样本，我转身拿来准备好的试剂，开始接下来的实验。彼此心照不宣，我想，最默契的伙伴，也不过如此了。

这里的你们，是参与了我这段岁月中的所有人。请你们原谅我吧，直至最终分别的那天，全班最后一次聚会，我也没有哭过。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盈盈笑着，开心地推杯换盏，畅快地聊着。也是，最后一次能这样少年一般好好地聚着聊着欢笑着了。再向前迈出一步，我们就是各种意义上的大人了。

下回见面，我们还能像这般毫无隔阂地畅谈吗？

当一切都宣告结束，各自路途早已尘埃落定，往后再数日，我也没再有什么感觉，只觉有些恍惚，恍若有所失可又茫然无措，只是如往常度过的周末一般，仿佛度过这样一个漫长的周末就又要回去了。却不曾想，某日傍晚乘车经过学校，我看见一群放了学的孩子嬉闹着从校门口走出来，顿时难以自已，泫然泪下。我低下头，不敢再看，我怕被旁人看见我窘迫的样子。双颊已是赧然，却含着泪，不敢让它滴落。怕这一点温存就这样破碎在人生赶尽的道路上，消失得无踪无迹。

可我愈是强忍，愈是满面泪流。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不堪地回念曾经。一到站我便仓皇逃离，觅得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起来。可说来奇怪，明明可以敞开了哭，泪水却悄然止住了，只感觉心里有着落寞和悲戚在流淌。

我不流泪了。可是，为什么，我感到如此失落。

我喃喃着默默地回到家，卸下一路的风尘，却发现脸依旧是潮湿的。默念着他们名字的我，原来竟也是有这般不舍么。

时间是残酷的，它不由分说便会带走我们过去曾拥有的一切。可是，时光更是温柔的，它带来相遇，带来爱，却从不带走回忆。旧日时光如同盛放于昨日的鲜花，诉说着往日不再重现。那些过去了的日子，如同群鸟散入天际，再难寻觅。可是，我毕竟也是血肉之躯，与所有人一样有着人类的细腻感情，会哭泣，会怀念，会爱。纵使没有任何理由，我仍会默默想起那些被记忆篡改成黄金般的岁月。

时至今日，坐在桌前，再细细回想起来，仍是不免泪目。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，怕是要随我一生了。

不过，也挺好的。

当记忆的河水渐渐漫过足面，我沉思自己是不是沉湎于过去太久了。看着手中瓢里空空，我已是有些醉意了。罢，就再饮一瓢吧。

你好啊，旧时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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