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宫闲地少,小巷水桥多。夜市卖菱藕,春船载绮罗。
——杜荀鹤
这是诗句里的江南,今年夏天我来到这里,我臆想里吴侬软语的江南,古旧乌蓬船上的江南,杏花春雨的江南,青苔遍地的江南,灯影桨生里的江南。
然而遗憾的是,我所到达的这个江南边陲的小城并没有满足我所有的想象,它荒芜,它静寂,它冷清,当初所幻想的长街短衢、杳杳钟声、城郊牧笛声仿佛消弭在唐诗宋词里。长途劳顿又加上想象与现实的落差让我兴味索然。后来一连几天我都在姐姐的住所里看小说消磨时光,眼睛和脑袋由于长时间看书而胀痛。禁不住黯然,难道这就是我此行的意义?一意孤行地跑来这里仅仅是为了换一个地方消沉颓废?这实在是让人不甘。于是下午三点我拿了一把遮阳伞,因为怕迷路,不敢转弯。一路向北走。
干净的街道很少有行人,偶尔有公交车在绿成一片模糊的樟树下呼啸而过,很少有人修剪的青草丛疯狂地蔓延生长,在蓝天烈日下散发浓烈的芬芳,紫薇花绽放得无拘无束,热闹喧嚣地挤满了枝丫,浅紫深紫的花朵紧紧簇拥宛若一片片低飞的云。
这样的景色很容易就让人放松下来,之前的种种失望被三千丈明亮通透的阳光蒸发殆尽,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升腾的欢喜。
原来这座小城一直都是这样兀自存在。以自己的方式。它沉默内敛地包容着这里所有不令人惊心动魄的风景,它气息清冽偶尔污浊,正如人性。千百年来当地的居民在这里生活劳作,生生不息。
后来的日子慢慢就养成了散步的习惯。毕竟是南方雨水特别丰沛,即便是晴朗的天气,天空也不是纯粹的湛蓝,而是以一种挂着饱满洁白的云朵的姿态呈现。很多时候,连绵的湿雨将天空与无边无际的墨绿色树浪连接成混混沌沌的模样,住的地方临湖,一汪碧水表面都是迷濛的雾气,滂沱的雨声也格外的动听。
因为经济不是很发达,这里商业街很少,我只知道一条步行街,由于天天在这里溜达,与这里的老人熟识的很快。很多骤雨初停的傍晚,老人们坐在躺椅上乘凉,看到我会热情地招呼我坐下,布满褶皱的脸盛满笑意,将煮好的毛豆放在我手边,没有拘谨和客套。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轻松愉快,时间似乎停滞下来,紫红色的晚霞在天边安静的燃烧,听他们用缓慢的语调讲述他们曾经历的温润岁月,讲述春天时扬花萧萧的江南。彼时温柔的夕阳将余晖涂抹进他们眼里,宁静又安详。步行街上仅有一家简陋的奶茶店,店主是个安安静静的女人,她总是穿宽大的T恤衫,看起来很消瘦,头发乌黑随意地绑在后面。店里有一只黄色条纹的猫,总是依偎在店主脚边眯着眼睡觉。店子的窗户上挂着一张纸牌上面写着一句很知名的话――慢慢走,欣赏啊。在这座小城呆久了,内心就变的很柔软,没有大悲大喜,心情最澎湃的一次不过是一对平凡男女的婚礼,漫天烟花将万家灯火点亮,湖水里倒映出星星点点的光影。每一次烟火腾空的时候人群里总会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。
每天清晨七点钟起床,还是盛夏太阳出来的很早。去买早餐的时候阳光已经不知不觉铺满整个小城,卖小吃的勤劳的人们在晨光里大声叫卖,声音里没有半点卑微,他们懂得在平凡的生活里汲取最细微朴素的快乐。要上班的人一边吃早餐一边同店铺主人说笑,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。
九月初已临近开学,不得不收拾行李准备回家。离开的前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散步,与老人聊天,但不诉离殇。这次旅程最终还是落幕了,坐在回家的火车上,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如电影般一帧帧播放。这次旅程虽短却也让我明白,其实大多数时候心情与眼睛看见的风景并无多大干系,而且精力时间有限,怎么能时时见到盛景,但诚如七堇年所言须从荒凉里走出繁华的风景来。只要保持永不泯灭的热情与真心,谦卑与感恩,便能活的安然。
生命绵长,类似于这样的旅行还会有很多。安妮说如果任何一段旅途都是主动选择或被带领的道路,那么它应该还承担其他的寓意。是时间流转的路途,是生命起伏的路途,是穿越人间俗世的路途,也是一条坚韧静默而隐忍的精神实践的路途。总之,旅行的意义还是应由行万里路的旅人来细细体味,不是吗?